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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高中國語文寫作能力的法門
──多讀多背多寫多修改 |
文‧老志鈞 |
「語文」一詞,向來有兩種涵義:一種是語言文學,一種是語言文字。本文要談論的,只是語言文字,又僅限於寫作能力這個問題。提起這個問題,有識之士就感到憂心忡忡。在澳門,多年以來,中文水平江河日下、寫作能力貧弱不足,是有目共睹的事。只要隨意看看時下的標語廣告、報章雜誌、書籍刊物、政府公文、學生作業......等等,就不難發現處處充斥以下現象:用字有錯別、遣詞有欠當、造句有欠妥、行文有不暢、邏輯有不通,議論有不周。這些現象,成因甚多,誠如詩人余光中教授說的:「交莖牽藤,錯節盤根。」1
實非三言兩語,能解說得清楚明白。
語文是文化的載體,是表情達意的媒介,也是用以思考、獲取知識的工具。提高語文水平、提高寫作能力,有利於人際的交往、資訊的溝通、文化的傳遞,這個道理,相信許多人都會明白;只是,該如何提高?則眾說紛紜。有人認為,要從語法學習、理性認識入手;因為長久以來,澳門的中小學校都不大重視語法教學,學生也就欠缺全面、深入、有系統的語法學習。無疑,學習語法,總有好處;但是效益不大。因為文章的寫作,又豈只語法範疇內構詞造句的問題而已。語言學家朱德熙教授說:「有人以為文章寫不通,寫不好,就是因為不懂語法。只要讀一兩本語法書,就可以學會寫文章。這種想法是不對的。語法只管句子的構造,主題思想、篇章結構、修辭煉字等等問題,寫作的時候都必須考慮到,但這些都不在語法研究的範圍之內。」2
我們都知道,前人學習文言文,又何嘗從語法入手,那時候,恐怕不知道甚麼叫做語法;但是前人的寫作能力,都比現在一般人要高。
或許有人以為,要提高寫作能力,就須以普通話(國語)為語文科的教學語言。他們提出的理由是:現時澳門大部分學校都使用粵語教學,以致教學語言(口語)和教材語言(書面語)脫節,這種「言文不一」的現象,有礙語文的學習。只有以普通話為教學語言,學生掌握了普通話,口語和書面語一致,寫作能力才會提高。這種論調,真的妥當嗎?恐怕未必。學生掌握了普通話,寫作起來,會較為便利;但這不等於寫作能力因此而提高。掌握了普通話和提高寫作能力,兩者並沒有必然關係。語言學家詹伯慧教授說:「把普通話在中國語文教學中的作用誇大到只要學好普通話,語文水平就一定能提高,無疑是不符合客觀實際的。」3
又說:「要不然,說得一口漂亮普通話的人,都自然成為寫文章的能手,北京的中小學生就再也用不著學語文課了。」4
事實上,文言文的學習、詩詞曲的學習,又何來「言文一致」?要知道「言」與「文」,總有距離,中文如是,其他語文也如是,「我手寫我口」是句不太妥善的話。我以為,要提高寫作能力,即學好書面語,還是要從書面語學習。
所謂「學好書面語,要從書面語學習」,就是指多閱讀。這種說法,看似老套陳舊、毫無新意;不過,語文學習本來就無須太著眼於擺新姿、弄花樣,只須踏實耕耘,就有收穫。至於閱讀的方法,大致有「略讀、精讀、重讀」三種。略讀者,是對書籍文章,稍為瀏覽知其大概。精讀者,是對書籍文章的一字、一詞、一句、段落、章節、整篇,都仔細斟酌,多番推敲,務求了解得透徹周詳。重讀者,是隨時重溫已讀過的書籍文章,以求溫故知新。若問到哪些書籍文章要略讀?哪些要精讀?哪些要重讀?這須視乎閱讀者個人的興趣和目的。總之,多閱讀,漸漸就會積累寫作能力應有的營養,學會用字、遣詞、立意、構思、布局、謀篇等寫作技巧。正如《文心雕龍》所說:「凡操千曲而後曉聲,觀千劍而後識器。」5
既然閱讀有益,那麼該讀些甚麼書?小說家白先勇教授,以他的經驗告訴我們:「影響我的文字的是我遠在中學時,看了很多中國舊詩詞,恐怕對文字的運用,文字的節奏,有潛移默化的功效,然後我愛看舊小說,尤其紅樓夢,我由小時候開始看,十一歲就看紅樓夢,中學又看,一直也看,這本書對我文字的影響很大。」6
中國的舊詩詞、舊小說之所以有助於文字的修養,原因是舊詩詞、舊小說詞彙繁富,語言生動,句法簡鍊,平仄貼當,兼且文白交融。當然,古代或現代的散文篇章,只要是立意構思豐富而有深度,攄詞造句簡鍊而富文采,聲調諧暢,鏗鏘悅耳,眾所公認的佳作,都值得多閱讀。
「學好書面語,要從書面語學習」,除了是指多閱讀外,也指多背誦。由於口語和書面語,總有差距,背誦顯得更為重要。只是提起背誦,不少人都會反對,認為背誦會拘繫思考、桎梏心靈。其實不然。背誦不等同「填鴨式」
─熟背答案 ─ 的學習。背誦能培養感性認識,是提高語文水平、寫作能力的好方法。國學大家蘇文擢教授就肯定背誦是有功效的。他說:「一旦背誦成功,思路發展,無論說話或寫文章都能衝口而出,提筆即來,對自己有快感,對人有優越感。」7
文章經過反覆背誦,就會牢牢儲存於腦海中,久而久之,和思想融而為一,成為思想的一部分,進而轉化為寫作能力。下筆行文,就仿如一個扶乩手,筆到之處,自然合乎法度,精練多姿。大學者胡適教授提倡的讀書四到,其中的「口到」,就是背誦。他說:「前人所謂口到。是把一篇文章能爛熟地背出來。現在雖沒人提倡背書,但我們如果遇到詩歌以及精采的文章,總要背下來,它至少能使我們在作文的時候,得到一種好的影響。」8
白先勇教授就很贊成背誦。他說:「我覺得我們應該鼓勵背書,多背古文,多背詩詞,這對文字表現是一種最好的訓練。」9
散文家董橋先生也認為:「我到現在還不敢不相信背誦好文章是學好語文的一個法門。」10 近年來,國內編訂的小學語文教學大綱中,列出優秀的古典詩文八十篇,推薦小學生背誦。也由此而知,以普通話為教學語言,確實不見得就能提高寫作能力;否則不會強調背誦。雖然背誦有功效,但不是凡書都背,背誦必須有所選擇。選擇的要領,不妨參考梁錫華教授的意見。他說:「學塾有一點學習精神在今天還可以提倡的,就是背誦。這不是說現代人要逢書必背,乃是說擇善而背,按程度而背。例如小學生背點『床前明月光』之類的簡易唐詩或新詩。中學生當然不妨稍加進深,合適的詩詞之外,來若干唐宋八大家的古文也不壞。多取古典作品,是因為音調鏗鏘,易於記憶。」11只是背誦也要注意作品的篇幅。舊小說雖然精妙,但篇幅過長,不宜全部背誦。詩詞和篇幅較短的散文,不妨多背。
多閱讀、多背誦之外,多寫作同樣是提高寫作能力不可缺少的步驟。要知道,文章不是掛在嘴上,是見於筆下的。光是閱讀、背誦,而不執筆寫作,就好如一個人熟讀游泳理論,卻從來沒有下水,又豈能學會游泳呢!語云:「文章讀十篇,不如寫一篇。」可見實際寫作訓練的重要。多寫就熟,熟就生巧。寫作時,若只在文字上銳意求巧、刻意求美;內容上有意「為賦新詞強說愁」,以致文詞誇侈華艷,句子拗口滯澀,情感浮淺虛假,徒令人煩厭而已。至於打著專業領域的旗幟,濫用術語,賣弄「學術化」的抽象名詞,喜用糾纏繁長的句子,以致文章晦澀難明,冗贅不通,更不足為法。誠如《文心雕龍》所云:「采濫辭詭,則心理愈翳。固知翠綸桂餌,反所以失魚。」12
其實,搦筆為文,務求詞彙恰當、文句通暢、議論周密、情意自然。苟能如此,寫作能力,自會提升。
文章寫完後,並非就此了事。大文豪魯迅先生說:「寫完後至少看兩遍,竭力將可有可無的字、句、段刪去,毫不可惜。」13
我認為,光是看還嫌不夠,更須朗讀數遍。那些地方讀得拗繞舌,聽得不太順耳,大概總有問題,就須要修改。修改要從用字、遣詞、造句、構段、布局等方面著手,每一處都要斟酌推敲,以求修正妥當。唐人白居易的作品淺白易懂,並非揮手即就,而是經過多番易稿的工夫。清人曹雪芹的驚世鉅著《紅樓夢》,歷經「披閱十載,增刪五遍」,始告完成。修改,確實是提高寫作能力的重要環節。
十九世紀德國教育家老卡爾‧威特(Carl Weter)指出:「孩子的潛能發揮是存在一種遞減規律的,越早開始教育,兒童能夠發揮的能力就越多,反之就越少。」14上述這番話,同樣適用於語文的學習。即以背誦而言,在人類記憶力最黃金的時期─
六歲至十三歲,及時將值得記憶、值得學習的(如乘法口訣、詩歌)背誦下來,可以永誌不忘,終身受用。到年長以後才背,恐怕如《學記》所言:「時過然後學,則勤苦而難成。」15
要寫作水平高,從幼小培養寫作能力,是最適宜的。即使延遲,也不要超過中學。余光中教授早就告訴我們:「我相信一個人的中文根柢,必須深固於中學時代。若是等到大學才來補救,就太晚了。」16
或許有人指出,今日是「後文字」(post - literate)時代,多媒體已排除書籍的中心地位,17
又何必重視語文的運用能力。誠然圖像具體逼真,易於引人注意;但是不如語文一樣能細緻表現人的內心世界、能讓人有更多的思考空間。圖像始終替代不了語文的地位。
也許有人認為,我只管我的專業,語文的運用是作家的事,與我何關?況且文章的寫作,達意而已,實在無須在語文運用這個小技上,雕字琢句,錙銖計較。無疑,每個人不一定要當作家,但通順達意的語文能力,是任何專業領域的人都要具備的。語文運用看似小技,運用不當,卻是大忌。我很同意詹伯慧教授以下的話:「倘若語文水準低下,就可能連一篇實驗報告也寫不好,更談不上撰寫學術論文了。大量事實說明,不少很有才華的大學生,專業水平很不錯,可就是不注意練好語文功,結果往往是一流的學術見解卻只能用二流三流,甚至可以說是不入流的語文能力來表達,該是多麼可惜的事!」18
總而言之,語言文字的作用、寫作能力的提高,實在不容忽視。西諺有云:「世界上沒有白吃的晚餐。」要提高寫作能力,就須有所付出,付出的自然是多閱讀、多背誦、多寫作、多修改,這些苦修錘鍊的功夫。
(作者為澳門大學教育學院助理教授)
附註:
1. 見余光中《從西而不化到西而化之》,香港《明報月刊》,1979年8月號,頁2。
2. 見朱德熙《從作文和說話的關係談到學習語法》,《語法‧修辭‧作文》,上海教育出版社,1984年,頁5。
3. 見詹伯慧《提高香港中文教學水準之我見 ── 兼論語文教學質量之評估》,《中國語文通訊》第54期,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,2000年,頁9。
4. 同上。
5. 見劉勰《知音》,《文心雕龍》。
6. 見白先勇《驀然回首》,台北 爾雅出版社,1990年,頁142。
7. 見蘇文擢《文學的教育功能及其教學要點 ── 朗誦與背誦》,《中國語文通訊》第14期,1991年,頁20 ─ 21。
8. 見胡適《怎樣讀書》,《讀書的藝術》,台北 大漢出版社,1978年,頁57。
9. 見白先勇《我的國文老師》,《國文天地》第6期,台北 國文天地雜誌社,1985年,頁15。
10. 見董橋《眉園家墊裏的背書聲》,《留住文字的綠意》,香港 明窗出版社,1997年,頁37。
11. 見梁錫華《學塾的背書精神》,《給青少年》,香港博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,1994年,頁49。
12. 見劉勰《情采》,《文心雕龍》。
13. 見魯迅《答北斗雜誌社問》,《魯迅全集》第4卷,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,1996年,頁364。
14. 見卡爾‧威特《卡爾‧威特的教育》(Carl Weter's Educational Law),周絳譯,台北
上遊出版社,2003年,頁47。
15. 見《學記》,《禮記》。
16. 見余光中《日不落家》,台北 九歌出版社,1998年,頁153。
17. 見孫隆基《活在「後」一切的時代》,香港 《亞洲週刊》第10卷第37期,2003年9月14日,頁43。
18. 同註3,頁1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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